喇叭唢呐吹个不停,鞭炮声绵绵不绝。
莫念晚从破败的院落里跑了出来。
一个月前,嫁给顾辞安的那晚,她被打落至此,顾辞安不准她出门半步,违令重罚。
她忍着腿疼跑到了前厅,一眼便瞧见了顾辞安。
他穿着大红喜袍,映衬的他越发俊朗无双,新娘站在他的身侧,看起来无比登对。
莫念晚想冲过去,但礼司一句‘送入洞房’,瞬间让她止了步。
大典已成……莫念晚的脸色惨白,手撑着墙,勉强站稳,心底想对他说的那句‘娶谁都可以,为何要娶她的妹妹莫雨烟,为何要娶她最痛恨的人’,就这么哽在了喉间,说不出来。
转身入新房时,新娘没站稳,顾辞安敏捷的抱住了她。
新娘的红盖头意外落了下来,众人倒吸了口凉气,新娘也有些慌乱,顾辞安却毫不在意,笑着在新娘唇上亲了口,“本王迫不及待,让大家见笑了。”
众人皆笑。
莫念晚的脸上血色全无。细长的指甲嵌入了掌心,丝毫不觉疼。
“送入洞房!”再一声落下,顾辞安抱着新娘大步望新房走去。
正走着,新娘莫雨烟突然往一处望去,十分讶异,“姐姐……”
顾辞安脸色一变,顺着莫雨烟的视线看过去,只见莫念晚站在暗光处,他的脸上一闪而过的厉色,“本王有说你可以出来?滚回去!”
众人不识莫念晚,正纳闷时,莫雨烟挣扎着落地,而后巧笑盈盈的走到莫念晚的面前,亲昵的握住了她的手,“姐姐,今日是我与王爷大婚,往后我们姐妹共侍一夫,可要相互照应。”
莫念晚抽回手,只盯着他一人,“你,非要这么做吗?”
众人才恍然大悟。
原来这位便是当朝武陵王的王妃——莫念晚。
听闻顾辞安与莫念晚青梅竹马,自幼便有情意,顾辞安十八岁那年父亲被朝廷小人陷害致死,母亲殉葬,他也遭人暗算重伤,家族就此没落,莫念晚却与顾辞安解了婚约,落井下石。
重伤的顾辞安跪在相府门前三天三夜,只求见她一面,莫念晚都狠心没见,遣人辱骂毒打他,又书信一封,辱他连条狗都不如,娶她更是痴心妄想。
顾辞安看完信直接晕倒在相府门前,大病一场险些丧命,后离开京都,参军。凭借他的才能屡获奇功,一跃成为侯门,后又屡建战功,直接被皇上赐为唯一一个外姓王,今年他回京,第一件事就是把莫念晚娶了……
“你有什么资格对本王指手画脚?”顾辞安眉宇间的戾气极重,“来人,王妃罔顾本王的命令,鞭挞三十!”
众人大惊。
莫雨烟求情,他拍了拍她的手,居高临下的看着被人按压在凳子上的莫念晚,“是她自找,怨不得本王。”
“顾景……王爷,”莫念晚看着他,卑微无比,“念晚愿受罚,念晚什么都能承受,但求王爷,别碰她,好不好?”
莫雨烟楚楚可怜,“姐姐,妹妹待王爷真心实意,姐姐不喜王爷便罢,何以要拆散妹妹与王爷?”
莫念晚没应声,只是望着顾辞安,再次请求:“别碰她,求你了……”
他知道的,莫雨烟的娘一入府,便活活气死了她的母亲和祖母,把所有爱她的人都害死了,莫雨烟还一直欺负她,事事欺压她,她不求别的,只求他……求他别让她没了盼头。
顾辞安盯着莫念晚,脸色铁青,“动手!”
配了辣椒汁的鞭子落下,剧痛蓦地传来,莫念晚的背上皮开肉绽,她的指甲断在了掌心,唇被她咬得出血。
有人嘲弄道:“活该啊,当年要是履行婚约嫁给武陵王,而不是高攀南离世子爷,这人又怎么会有今天这个下场?”
“就是就是,这就是报应!”
众人交头接耳的话,莫念晚都听见了一些,她惨白着脸惨笑,想着当年的她如何高攀南离世子,如何毁了婚约?
当年明明是她,是她跪在雪地里求南离世子保住顾辞安的命,是她为了见他,被莫雨烟阻挠,最后摔折了腿,被莫雨烟按在地上折辱,腿因此落下病根,日日都疼,也是她让怜儿卖掉了所有值钱的首饰,想方设法送与他当盘缠离开……
她还曾书信与他:盼君归,待君娶。
她何曾对不住他?
在府里的那段时光暗无天日,可一想到他……想到要再见他一面,她才生生熬过来的,就盼着他回来,盼着他娶她,盼着他再与她说那句——
“此后余生,有我护你。”
可如今啊……
鞭子一鞭,一鞭的落下,打在她的身上,背部疼到麻木,她的手扣进了木凳里,视线愈发的模糊,却强撑着一口气,没有闭上眼睛。
目光中,她最爱的人容貌清俊,就站在她的前方冷冷的望着她,而他怀里拥着的,楚楚可怜侧妃,却慢慢的勾起红唇。
莫念晚晕过去了。
顾辞安就这么冷眼看着,命人将她丢回破院。
下人们见莫念晚不受宠,自然是没上心,甚至都没有抬,直接拖了回去。
血染了一路,莫念晚人事不省,后背血肉模糊。
伺候莫念晚的丫鬟哭的不行,求人找大夫,可弃妃……又有谁会理睬?
……
莫念晚再次清醒时,屋外下着雨。
丫鬟怜儿正与备着药箱的老头说着什么。
许大夫道:“你家王妃本就有旧疾,如今还有这么重的伤,能保住人就不错了!日后好生休养,也许还有个把年头能活,还有,你日后莫再寻我,告辞!”
许大夫走后,怜儿擦干眼泪进屋,瞧见莫念晚醒了,瞬间喜笑颜开,“小姐,您可算醒了!这都睡了一天一夜了,您感觉怎么样?”
莫念晚挣扎着坐起来,问怜儿:“他们呢,圆房了没有?”
怜儿欲言又止的望着她,莫念晚的脸色一变,喉间猛地涌上腥甜,掀开被子起身,怜儿制止她,“小姐,您要干什么啊?”
“我要去见顾辞安,”莫念晚咳了好几声,“带我去见他,带我去!”
“小姐……”怜儿的眼泪掉下来,莫念晚红着眼看她,声音轻颤,“最后一次了,带我去吧。”
怜儿闭上闭眼睛,“小姐,您不用去了!王爷昨夜一宿都留在烟夫人的屋子里,早上王爷出府的时候,脖子上都是……烟夫人屋里又要了热水净身,他们,他们已经圆房了!”
莫念晚的表情凝滞,蓦地吐了口血出来。
怜儿吓得花容失色,“小姐!”
莫念晚眸底的光,寸寸破碎,就这么死气沉沉了好一会,她忽然笑了起来,眼泪就这么毫无预兆的落下,“他真狠啊。”
即便是她再三请求,他也还是,还是圆了房……
怜儿刚想安抚,屋外有人匆匆进来,“念晚——”
主仆二人齐齐望去,只见一人穿着黑色的斗篷进来,帽子摘下,露出了俊美无双的容貌,怜儿大喜,“南离世子,您终于来了!”
秦晨朝她们二人走去,视线紧紧地锁在莫念晚的脸上,眉头微蹙,“你怎么弄成这幅德行了?”
莫念晚欲要下榻朝他行礼,被秦晨拦下,莫念晚望着他,虚弱无力的道:“世子怎会来此?”
秦晨还未应话,怜儿却突然跪在了地上,“是奴婢自作主张寻的世子。”
她红着眼凝着莫念晚,“小姐,昨日您身受重伤,奴婢求他们寻大夫救您却无人应允,奴婢出府去求相爷,相爷说早已将小姐您除去祖籍,不再是莫家之人了,奴婢,奴婢身无分文,万般无奈下,只能求世子寻大夫,都是奴婢的错,求小姐责罚!”
莫念晚的脸色愈发惨白,最终惨然的笑了笑,“起来吧,是我没用,如何怪你?”
怜儿擦着眼泪起身,又急急忙忙的说去沏茶,退了出去。
等人走后,秦晨看向莫念晚,眸色难以觉察的放柔了些,叹道:“你这又是何苦?”
莫念晚悲凉的笑,“不苦。”
“当年分明是你救了他,是你帮他……”
莫念晚摇摇头,“过去的事已是过眼云烟,世子莫要再提了,不过,念晚有一事相求。”
“你说。”
“怜儿生性莽撞,不懂规矩,日后若是还求世子来此,世子便拒绝吧,世子于念晚有恩,念晚不敢辱了世子的名声。”
秦晨的眸光黯下,“你一心一意向着他,他却娶了你的妹妹,你也能容他?”
能容吗?
莫念晚心口疼的难以呼吸,低头却笑了,“容不得,但他已娶,念晚无力回天。”
见状,秦晨不再刺激她,坐下来与她道:“如今顾辞安权倾朝野,我惹他不得,避开了众多守卫才进来的,这祛疤药只送你一次,日后好生照顾自己,莫再受伤了。”
言罢,他便将药瓶搁置在桌上,莫念晚终是微微湿了眼眶,望着他,“多顾世子。”
窗门未关,两人交流的神态亲昵,尤其是莫念晚眸光含泪的望着秦晨,落在院门处站着的顾辞安眼里,便是含情脉脉,痴缠的紧。
男人脸色阴霾的看着两人你侬我侬,身侧的莫雨烟勾了勾唇,“看来王爷还是心软了些,姐姐即便伤得再重,身侧也还是有尊贵的南离世子相伴,端看他们这般作态,不知情的还以为姐姐与世子才是夫妻呢。”
端看他们这般作态,不知情的还以为姐姐与世子才是夫妻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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顾辞安的眼底戾气极重,脸色甚是难看,大手忽地抬起,捏住了莫雨烟的下颌,“本王娶你,是让你乖乖当侧妃,不是让你惹本王生气的。”
他力道之大,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,下颌被捏的生疼,莫雨烟脸色发白的求饶道:“妾,妾身知道了,求王爷手下留情,妾身好疼啊。”
他毫不留情的甩开,看也没看屋内的男女一眼,铁青着脸拂袖离去。
莫雨烟摸了摸险些脱臼的下巴,朝屋内望去,又冷冷的笑了起来。
姐姐啊,这可是你自找的呢。
……
秦晨已经走了好一会,怜儿却还未回来,莫念晚身受重伤起不来,便只能一声一声的唤她。
却没有任何回应。
屋外看守冷院的婢女议论声有些大,她不知她们具体在说什么,只隐约听见‘挨板子’‘快死了’‘发卖’等一些不好的词。
本也没有力气管太多,但‘怜儿’二字入耳,莫念晚瞬间便变了脸色!
怜儿出什么事了?
她挣扎着爬起来,浑身是伤,却还是勉强爬着站起来了,她套了件外衫,拿伞当拐杖,到莫园时,背部的伤口全都裂口了,血渗出大片,连外衫都湿透了。
莫园内惨叫声不绝,莫念晚一眼便瞧见怜儿被按在凳子上受刑,她的脸毫无血色,大喊一声都有气无力,“给我住手!”
怜儿眼泪汪汪,脸色苍白,“小姐……”
莫念晚跑过去,但伤太重,直接摔在了地上。
莫雨烟不给面子的笑了出来,“姐姐啊,该是妹妹给姐姐行礼,怎么姐姐反倒给妹妹行礼了呢。”
她站起来,慢步走上前,将莫念晚扶起,“王爷在这呢,姐姐这般不成体统,会丢了王爷的面子。”
莫念晚随意看一眼都能瞧见她身上的痕迹,何等暧昧,她的喉间蓦然涌上腥味,却又强行压下。
她毫不犹豫的甩开了莫雨烟的手,眸光落在了前方怡然自得品茶的男人身上。
“怜儿犯了何事,你们要如此罚她?”
顾辞安冷觑着她,“怎么,本王连罚一个丫鬟都没资格?”
莫念晚的手死死的攥着伞柄,“王爷是主子,想罚便罚,现在也罚够了,该还给念晚了吧。”
顾辞安尚未回话,莫雨烟却道:“这可不成,这丫头冲撞我,毫无尊卑可言,不罚她,难消妹妹心头之恨。”
怜儿哭着摇头,“奴婢没有,是侧妃娘娘颠倒黑白,奴婢没有——”
莫雨烟也娇软了声音,“王爷,您可得为妾身做主啊,不久前这丫头端着的水都泼妾身身上了,您也瞧见了,这会她还狡辩呢。”
顾辞安不久前看到的是莫念晚与秦晨幽会,莫雨烟故意哭诉,自然引得他怒火难消。
他冷着脸,“罚,继续罚。”
“慢着!”莫念晚凝望着顾辞安,虽脸色惨淡虚弱无比,背脊却挺的笔直,“是念晚管教不严,念晚日后必当好生管教,请王爷,放她一次。”
莫雨烟垂了眼眸,“姐姐,你伤成这样,她不好好在你身边伺候,反倒跑出来惹是生非,本就有错,姐姐又何苦为她求情?还是说,这丫头是姐姐故意支开,好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?”
“侧妃慎言,你……”
“莫念晚,如果你要救她,那就跪下,”顾辞安打断了她的话,眸光是淬了毒的狠,“端着茶,跪着走过来,给侧妃好好赔礼道歉。”
声音入耳,莫念晚身形忍不住晃了晃,愣愣的望着他,“你说什么?”
莫雨烟与她仇深似海,平日见面说一句话都难,他竟让她跪下,要她低头,为莫雨烟奉茶?
怜儿也呆住了,急忙道:“小姐,小姐怜儿没事,怜儿能受住,小姐莫要管了,赶紧回房歇息……”
顾辞安冷声问:“你不愿?”
“顾辞安,”眸底的光片片破碎,莫念晚浑身发冷,难以呼吸,“此生我从未负你,你何以……如此待我?”
“从未负我,呵,”顾辞安手捏着酒杯,指尖寸寸发白,他按奈着心中万丈高的怒意,“你若不愿,那就将这丫头拖出去,乱棍打死!”